《红痕》(二)

  冬寡BG同人


       1946年7月3日

  教官今天对我点头,他没说话,但确实在表扬我的出色,我不敢多看他,心跳的厉害,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像是吞了几十只兔子,它们一起踹我的胃,在里面无法无天,而我无能为力,浑身酸软。我的对手顾不上揍我,她总是盯着教官看,这给了我机会,我的右勾拳力量不大但精准,正是因为这个右勾拳,对面的女孩坐在地上捂着肋骨,而我得到了教官的那个点头。

  兴奋之后只是绝望。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近的距离,我永远也不能再跨出一步,多说一句,校长说,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要毕业考试,为祖国为信仰去世界各地创造荣光,我曾经满怀期待这样一天的到来,如今又恐惧不已。有什么在我心底慢慢活了过来,我开始理解那些我曾经不理解的东西。就像今天的英语课,我们跟着朗读《失去的周末》,老师说美国人喜欢这样没有任何崇高感情的枯燥电影,虚无的爱和苍白的个人主义,如果是从前,我会相信老师的话,而现在这些乏味的说教一点也进不到我的内心,我的朋友,最可怕的事不是我拥有了隐秘的爱情,而是这爱正在改变我,让我开始怀疑一切。

  在太平洋对岸,十四岁的女孩也要学习杀人吗?他们的领袖和祖国也需要她们奉献自己的一切吗?我满怀疑问,却无法寻找答案。

  娜塔莎一阵眩晕,她在被窝里太久,火柴消耗太多氧气,她逃离光亮泯灭后的黑暗城堡,把头伸出被子,大口喘气,这时巡逻的声音响起,她闪电般捂住嘴,鼻翼急促的开合,无声无息,终于,士兵走了,她松开手,掌心把汗水的咸味儿留在鼻尖,这总比火柴梗烧糊的硫磺气味好闻许多。危机解除,可她的心跳却很难平复,她不能再看下去,把日记藏回原处,时间其实足够,她只看了一篇,但当日记中的疑问出现,她便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这些问题,在没有阅读之前娜塔莎早就想过。她是聪明的女孩,老师这样说,校长这样说,但她必须把智慧放在学习上,但有时候,转得太快的脑筋会无法刹车,一个油门就拐入奇怪的思路胡同,这里有太多问题没有答案。学习让她们需要解除大洋彼岸那个遥远的世界,将来她们会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所以隐藏是第一课,是必须学好的一课。学习英语和法语甚至其他冷僻的语言,学习美国人欧洲人的生活方式,了解那个她们即将去往的世界,不放过任何细节才能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而纰漏是致命的。只是,在学习和了解的过程中,娜塔莎知道其他世界的女孩是如何度过自己的年纪,她们普普通通的生活充满诱惑,和自己是如此不同。她被告知要压抑好奇,在没有交流的时候,她以为只有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可当她读过日记,原来早在四十年前,她半个世纪前的朋友就已经独自鏖战困惑,寻求答案。

  娜塔莎知道违背红房子规则的女孩都彻底的消失了,这消失意味着什么她也不难想象,她害怕真相,索性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最出色的学生不是吗?她讲很快得到机会离开这里执行任务,走进那个陌生又向往的世界。

  在这之前,保持克制。

  她轻轻地说,对自己,也对不存在的室友与朋友。

  生活日复一日,重复磨难。娜塔莎花了几个月时间才看完这本日记。她时间零散,有时训练受伤不得不在医疗室过夜,又随着毕业临近,无论是搏斗射击,还是芭蕾译码,课程密实得犹如蜂巢,时间和蜂蜜一样粘稠不留缝隙,只是没有蜂蜜这样甜美。这本日记是娜塔莎孤独黑暗生活中唯一的灯塔,她的朋友塔提亚娜与她分享彼此的秘密,她们在不同的时空经历同样的故事,更奇妙的是,她和塔提亚娜也在不同的时空成为了情敌。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只是对于塔提亚娜,这个男人真实存在,而对于娜塔莎,他只是旁人日记中一个虚幻的假象,可他应该还是活着的,尽管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日记里描述的头发恐怕早已稀疏变白,紧绷的嘴角也下垂无力,皱纹会爬上他英俊的脸,他有力的肌肉也慢慢衰萎,但他年轻的时候是如此让人着迷。娜塔莎依旧每天接受严酷的训练,夜以继日的为了杀人和不要被杀做准备,她表面依旧是那个红房子里最出色的姑娘,打斗无人能及,暗杀潜入技巧出众,英语说得地道标准,样貌也佼佼撩人,可谁也不知道,这个最出色的学生内心深处已不再只是冰冷凶猛的杀人机器,她有了感情,纵使虚幻,却足够柔软,她每天贪婪的凭借另一个女孩的记忆去分享同一份爱情,嫉妒和羡慕此消彼长,相互折磨,但幸福的甜蜜永远多过因为遥不可及而产生的绝望,她一次次在阅读时红热的脸颊,轻咬的嘴唇,忽快的脉搏,低垂的眼帘,都是这场隐秘爱情确凿的证据。

  日记读完,她就从头再读一遍,到最后,娜塔莎已经可以像背诵苏维埃信条那样背诵日记里的全部内容。

  某一次芭蕾舞课上,她完成高难动作后得到老师的表扬,她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塔提亚娜的芭蕾课。

  1947年12月12日

  舞蹈室是红房子最温暖的地方,充足的暖气和运动的汗水,舒缓的音乐以及难得的课间休息。我知道芭蕾能让我们气质高雅身形窈窕,但我更喜欢课上的氛围,芭蕾老师并不严肃甚至可以说声音温柔,她会给你撕腿到痛不欲生,但你知道这不是恶意,这就足够了。

  今天的芭蕾课比从前更愉悦,当我们在完成老师编排的简单舞步,教官从门外走过去,他匆匆一瞥,视若无睹继续向前,三秒钟……不,也许只有两秒,总之是一瞬间,他走过开着的教室门,和平常一样的冷漠。我为这样课外的偶然开心,谈不上激动,毕竟我即将成年,成年的女人不能像小女孩那样不顾所以的幼稚,虽然心跳的速度从没改变。

  在同一间教室,门外偶尔走过的只有老师和其他年级的小女孩,卫兵都少见,娜塔莎站在破窗而入的午后暖阳里,微尘飘舞,微风撩动窗帘,她默默望着门口,想象那个场景会如何发生。

  她和塔提亚娜一样,即将毕业,十六岁是红房子里女孩们拥抱未来的年纪,一旦毕业,她们会拥有新的身份,在军队或者克格勃待上两三年,在有了战斗与实战技巧经验后,她们将去往世界各地,独自完成任务。娜塔莎期盼这一天,但也恐惧这一天,她听说会有个特别的毕业仪式,女孩子们会被带入一个神秘的房间,而后,她们再没有出现在红房子里。当然这不等同于从前的消失,只是这个仪式让她有种直觉上的毛骨悚然。就连塔提亚娜的日记也是停止在这一天。

  1951年3月30日

  明天是我毕业的日子,我的朋友,所以我在今夜同你告别,写下最后一篇日记。

  我已经长大成人,今天,我杀了人,第一个但恐怕不是最后一个。我们每个人分到一个囚犯,我的那个带着黑色头罩被绑在椅子上,他不停呜咽,像只被折磨的猫,含混不清的声音里能听出哭腔,我握枪的手第一次颤抖,我的射击课成绩很好,但眼前的不是靶纸,而是活生生的人,我瞄准的不是靶心,而是他的头。

  教官站在我身后,他一定看到了我眼里软弱的泪花,我开了枪,成了凶手,我的朋友,你会厌恶我吗?纵然你没有生命,只是一张张白纸,可你那么清清白白又善良的沉默着听我诉说这些罪恶,你会原谅我吗?我会犯下更多的错,会杀更多的人,我想做到无情冷酷,就像老师教诲的那样,我不该有愧疚和悲伤,但为什么此刻眼泪不受控制?我该嘲笑自己的软弱还是讥讽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手?我本该笑着同你告别,再将你藏好,但很抱歉,我的日记,我最亲密的老伙计,命运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很遗憾不能带你离开这里,我会将你放回到墙角,那里安全隐蔽,这两年来都没人发觉。

  如果有人发现了你,希望你也能像给我带来安慰那样给她同样的关怀,虽然想到自己那些关于爱和无知的呓语是如此可笑,但在这里,在我的生命中,能够拥有倾听者已经是不幸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我不会介意。

  而关于教官的一切,也许只是梦会更好。到最后,我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不敢有眼神的交汇,他也在我毕业前就离开,不知去往何处,我也不知晓自己的归宿。

  再见了红房子,再见了朋友。

  向你的陪伴致敬。

  娜塔莎合上日记,她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不是吗?如果不是突然袭击,毕业前的处决也就没有那么可怕,虽然内心忐忑,但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最后的洗礼。当她离开后,如果有机会,她要查一查塔提亚娜是否还活着,她要找一找那个教官的名字,毕竟他们都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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