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三)

  冬寡BG同人


       德国的冬天可以称之为严寒,但与西伯利亚相比则温柔的犹如情人的叹息,然而柏林的紧张气氛已经让城市濒临爆炸边缘,1989年的12月,娜塔莎刚刚结束贝尔格莱德的任务,火速被派往柏林,抢在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的首脑会晤前,阻止他们谋求统一的契机。这次任务如此突然,以至于当她走下飞机抵达酒店房间准备洗澡脱掉外套后发现,上一个目标被她杀害时溅起的血痕还留在贴身的衣服上。那是一道长长的红痕,血液干涸后变暗变深,和她的灵魂一样,早已没有了原本的颜色。娜塔莎匆匆脱掉,站进浴缸。

  她不能使用浴缸舒舒服服的泡上一会儿,那样会让她的身体变成一团疲倦的棉花,而战士必须永远拥有钢铁的意志,哪怕一小会儿的懈怠都会让她爱上这样轻松的感觉,在无法选择的命运中,贪恋舒适慵懒会害她送命。

  罪恶和内疚都是她的忠实老友,每次任务结束,浴室淋浴喷头洒出的热水也洗不去脑海里的血污,从前她与世隔绝,以为杀戮就是人生的必经,可如今,她眼见普通人平凡的生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卑劣与兽性。她的感情早已经消逝在一次次杀戮里,原来成为无情的机器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会因为残存的良知备受折磨。如果她从没发现那本日记该多好?她不会有个叫塔提亚娜的朋友,也不会和自己的闺蜜爱上同一个男人,她不会体会到感情的可贵与温存,自然就不会为冷酷和无情困扰。她可以是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可以是一支火力凶猛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她可以杀人于无形在黑夜潜伏,她可以面对面夺人性命毫不手软,这样多好?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好奇,她要翻开那块砖,找到后面的日记,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认真读过无数遍,那样的美好的感情她从来不能也不配得到,她应该避而远之,而不是心有所向。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事情已经发生,她无路可退,回不到过去,斩断不了萌生在心底的人性,她像其他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在最该盛放的年纪遇到了理所当然的感情,只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其他普通女孩的生活,这感情是她的累赘,不是她的幸运,是她人生之路上的沼泽,不是绿洲。

  21岁的娜塔莎已经跨越每个少女都会经历的斑斓青春,她的人生至今为止都被血色浸透。走出红房子三年,杀人无数,她得到过隐秘的苏维埃奖章,是如今红房子里老师会拿出来当做学习目标讲给后辈的典范,他们叫她黑寡妇,仿佛一种可怖致命的荣光。

  血色的经历让她不知该为塔提亚娜庆幸还是遗憾。

  在完成第一个任务拥有一些浏览机密的权限后,她查阅档案,知道了回忆里自己唯一朋友的结局,塔提亚娜在她执行第一个任务时,死于狙击手,子弹打入她的腹部,击中脊柱,她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默默等待死神将她从痛苦中解脱,最后,胃液流出被打穿的胃,腐蚀了大半器官,身体的血流了个干净,她才离开这个对她并不友善的人世。

  事情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1952年,这一年,朝鲜半岛战争仍在焦灼,美国引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氢弹,核潜艇入海,非洲到处都是革命的硝烟,欧洲人尝试走向一体……在这些改变时代的事件面前,一个女孩的死是那么微不足道。

  在她死去前,没人为她的安危祈祷,在她死去后,也不会有人为她弥撒。

  而那个教官,他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档案上。有时娜塔莎甚至怀疑,塔提亚娜在空洞如荒漠的少女时光里幻想出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角色,让他扮演一个少女最悸动的梦,随着她的死亡,这个虚构的人物也从此消失,娜塔莎有时会觉得自己太傻,居然相信日记里一面之词的鬼话,竟然真的去寻找那个有着金属臂膀的所谓教官,倒不如此刻没有希望没有好奇,轻松的就像灵魂缺了什么。

  多好。

  第二天,霍恩施陶芬街,联邦政府大楼不远有一间洗衣店,铅灰色天空飘落雪花,积雪到达脚踝之前,娜塔莎走进店门,收音机里正放着午间新闻,老板用德语说着欢迎,当他看见娜塔莎拿出表明身份的信件,脸上迎客的笑顿时消失,缜密的冷静打量,然后示意她到后面。

  密室里,他们开始用俄语交流。

  “今晚会有个音乐会用来欢迎参加会议的大人物,就在前面的柏林剧院,”老板把邀请函递给娜塔莎,“我可以帮你混进去,但也只能帮你到这里,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谢谢你无微不至的后勤保障。”娜塔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讽刺,她已经受够各地联络人的趾高气昂与推诿,不能发火,嘲讽一下也算不错的消遣,“如果你能帮我弄到一两件礼服和武器,我会更真诚的道谢。”

  老板见怪不怪冷冷地说:“有些衣服没人来取,就在上面一个衣柜里,自己去找,武器在我身后的保险箱,还有点现金,但别都拿走,就这样了,我要回去了。”

  “我喜欢你对待工作的态度,棒极了。”娜塔莎对他的背影说道。

  保险柜里有两把伯莱塔M9,很好,美国军方的配枪,子弹也足够,只是没有匕首,娜塔莎装好枪,挑中一件红色的晚礼服,宽大的混纺外套不合身但能御寒,反正她不用穿着这件衣服在室内晃悠,可以放在存衣处。

  夜幕降临,直至音乐会开始前,雪仍然没停。

  这次,娜塔莎有一辆租来的车代替步行,寒风凛冽,她的脚刚踏出车门就差点冻僵,很快,走进音乐厅,温暖与人群里,她又能走得自然游刃。

  红发红裙,火一样灼人的美貌和身段,这位女士一出现便吸引无数目光流连,高雅的步态让人怀疑她是哪位政要的陪同,又或者是贵族的后裔,胆大的男人上来搭讪,他们努力用绅士的词语想要博得她的笑容,以便探知她的姓名,娜塔莎随便用假名敷衍,借着掩护,找到了目标。

  东德外交官穿得十分惹眼,等音乐会开始,她会潜入包厢,在所有人都被演出吸引时将这个人带走,确保他不会参加明天的签字仪式,任务让她不要伤害这个人,所以娜塔莎准备了很多方案,其实对她来说,真的一击毙命大概还更容易一点。

  可就在计划顺利进行前,意外造访,娜塔莎已经来到包厢外,保镖因为她之前与包厢内权贵的亲近以为她是贵客,她一条腿已经买进门,尖叫此起彼伏打断演出,无政府主义者枪手在一楼击杀了一个官员,娜塔莎反应极快,她不急于一时,而是默默跟着目标,打算在所有人仓皇四散的关头解决保镖,完成任务。

  人群慌乱逃窜,这点上进化了百万年的人类和苍蝇没有区别,衣冠楚楚的政要商贾从大门涌出,娜塔莎躲进人群紧随目标走出剧院。

  她的计划再次被一声枪响打乱。但这一次,她的目标在刚刚跑出音乐厅的瞬间一动不动,仰天倒下,额头正中的弹孔鲜血汩汩。

  间谍的本能让娜塔莎迅速分辨出凶手的方位,她低声咒骂这个阻挠自己任务的人,马上抬头找寻,轻而易举就发现开枪的人站在对面楼顶,五层楼的高度一抬头就能看个清清楚楚,无星无月的夜晚,天幕漆黑,但银白雪片汇集在大地上纷撒在天空里照亮黑夜,光亮照在狙击手身上,他的左臂闪闪发光。

  娜塔莎站在原地,呼吸停滞,人群奔跑呼号的声音抽离真实,她确信自己看见了,狙击手的左臂之所以反光,是因为那是一条金属的臂膀。

  一股洪流吞没她,无形的浪潮翻滚起记忆深处的澎湃,娜塔莎像个钉子钉在原地,僵直的脖颈保持仰望,狙击手丢下枪转身离开,警车刺耳的声响撕扯现实和虚幻的缝隙,她脑海一片空白,忽然迈开腿,开始狂奔。娜塔莎不是逃跑,而是向着狙击手逃离的方向,向着那个背影穷追不舍。

  柏林雪夜,娜塔莎的脚步和着心跳,他跑得太快,她紧咬不放,犹如命悬一线身后千军万马,脱掉高跟鞋赤足狂奔,积雪寒意彻骨,但她体内的血却足够滚烫,这些年压抑的好奇与期待,怀疑与向往在她身体里炸裂出无穷的能量,她快要筋疲力尽,但却始终没有放慢或停下。

  警车的喧嚣越来越远,杀手从房顶跳下来,娜塔莎气喘吁吁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几米开外,回头。

  他的眼睛,头发,就像从日记里活生生走出来,就连年轻的面孔也和四十年前的描述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讶异和狂喜急转直上,她的肾上腺素不知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幻象成真而雀跃着,鼓动她的心跳撞击胸腔。她像在西部荒野跋涉了数十年却一无所获的淘金客,口袋空空形容狼狈一个人沉默寻找金矿,终于在连自己都质疑这荒谬的决定时发现一条河床铺满金色矿石的浅溪。

  “教……教官?”她用俄语,结结巴巴,嘴唇麻木的挤出在心中明明已经叫了千万次的词,但那个人却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冰冷如同和冬夜融为一体般看着她。她鼓起这些年积攒的全部勇气上前一步,或许是这句俄语的缘故,他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只是依旧警惕。

  “教官,红房子……我从红房子里来……”娜塔莎在寒风中慢慢冷静,“你……你比我想的年轻太多了……”

  她的教官还是没有回答她,而是用陌生的冰冷的目光打量她,从上到下,最后盯着那一双在赤足在雪地里仍然白的耀眼的脚。

  娜塔莎终于感觉到脚下的寒意,她尴尬地,不知所措的蜷曲脚趾,索性再上前几步,近距离观察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

  雪花在他们的发间融化,娜塔莎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确认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他的脸颊近在咫尺,金属五指张开在触碰前握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手掌寒冷刺骨,仿佛被冰冻过,但他没有用力,至少她不觉得半点疼痛。冰天雪地他们呼出的气雾合二为一,距离这样近,近到她能仔细分辨他的眉眼。

  是的,烟灰色的瞳仁,有力的下颚线条,毫无温度的目光,可是他应该已经六七十岁,满脸皱纹,眼神昏花,要靠拐杖才能站稳,但他依旧英俊,跑得飞快,一枪既中,杀了她的目标。

  对,对了,目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娜塔莎这才意识到真正该询问的问题,可抢在她开口前,警车急促的尖叫唤醒静谧的氛围,她神秘的教官飞快转身,消失在夜色的掩护中,只留下娜塔莎一个人在雪地瑟瑟发抖。

  更遗憾的是,她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被懊丧和亢奋的矛盾煎熬着,娜塔莎返回洗衣店,她迅速换好衣服,老板还在收银台前把收音机声音开大,收音机里播放的是关于今晚枪击的紧急新闻。

  娜塔莎径直关了收音机,“除了我,还有谁执行这个任务?”

  “每次任务都有两个人,在学校,没有人教过你吗?”他眼睛都不抬,“失败可以,但如果可能被俘虏,监视你的人会杀掉你。怎么,你失败了吗?”

  “你知道那个监视我的人是谁吗?他来过吗?”娜塔莎甚至没有心情反驳他。

  “他来过,但不会再回来。”

  “他叫什么?”

  “怎么?真的把我当成了保姆?你们都是要死的,我从不关心要死的人,也不需要知道将来不会存在的名字。”

  娜塔莎讨厌他愤世嫉俗的回答风格,既然有任务,就能查到文件,她迫不及待要回到西伯利亚,不止为了逃离麻烦。逃亡用的证件现金放在一个简易的背包里,她拿出背包,把枪留在老板面前。

  “这就准备逃走了,明天他们会在火车站和机场撒下天罗地网。”老板说道。

  “我有办法解决。”

  “你怎么解决?”

  “知道吗?同志,在学校,这个倒是有人教过我们。”

  “什么?”

  “朝着接头人的脑袋来上一枪,擦干净指纹,把一切推在他的身上。”娜塔莎微微一笑,“但我想你可能不太喜欢这个方法,不如交给我,让我自己想个办法解决,你随便躲在床底下或者柜子里哪都好,别来烦我。”

  老板看了她一眼,从容向楼梯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下来,慢悠悠地说:“你被他们训练成了没有大脑的机器,看不清眼下的形式,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或许可以杀掉一个两个人,但我们杀不掉前进的历史,不久之后,没人再需要你和那个铁胳膊,我要是你就不会因为这一个任务心烦意乱,更头疼事还在后面,准备好做丧家之犬了吗?”说完,他默默上楼,再没看娜塔莎一眼。

  娜塔莎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在两年后,苏联解体,她犹如从不存在的幽冥,但这个时候,她困惑却没时间考虑,拿好逃亡身份所需的一切证件后,娜塔莎靠在墙上,回忆着梦境般的相逢,等待黎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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