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四)

  冬寡BG同人


      新西伯利亚市郊,森林和雪原的掩映中有一幢白色的水泥堡垒,在堡垒地下,是一个庞大的指挥中心,没有编号,没有归属,娜塔莎也只是偶尔才会被告知可以来到这里汇报任务,大部分时候,她会回到莫斯科,回到她狭窄的公寓,在首都的不同角落和不同的接头人见面,但这一次的任务非比寻常。她没有马上去找将军,而是悄悄走进资料室,但一无所获。

  他究竟是谁?

  不能只靠自己没有头绪的查找,娜塔莎换了个主意,她绕出办公区域,故意碰撞一个低头行走的人。

  “嗨,小心……娜塔莎?”

  “亚历山大,好久不见。”

  想看出一个男人的爱慕并不困难,亚历山大看她的眼神不能再坦白,他们是在一次任务结束后认识的,那时他还是隐蔽在地下的接线人。

  亚历山大笨拙一笑,“任务结束了?”

  “是啊,但是不那么顺利,我有些话想问你。”

  他们来到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巨大丑陋的机器刷着灰绿色油漆在这里晾干,味道浓烈辣人。

  娜塔莎略过重点,只把柏林任务的情况简单说明,最后问道:“同一个任务不同的目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有很多派系”亚历山大压低声音,凑近她,“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凡事要用以恰当的手段,似乎有些人觉得过火的行为更能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娜塔莎知道国内时局动荡,

  “威慑?也许吧……”

  娜塔莎想骂一句既然没有统一意见,为什么要派她千里迢迢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观光,可转念一想,她竟然要谢谢当今的时局和这个荒谬的分裂,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见到教官,也不能亲眼确认他的存在。

  这样想也不赖,“那个人……”她深吸一口气,“那个人有一条金属的手臂,你知道他是谁吗?”

  “金属手臂?我不知道,但你要离这些人远一点。”

  “为什么?”

  “这些人,这些士兵会被洗脑,我以前见过这样的士兵,他们没有感情和记忆,非常危险,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小心。”

  没有感情和记忆的躯壳吗?但不是那样的,娜塔莎知道不是,他的金属手臂也是有生命的,当他握住她的手腕,她能感觉到,她和他面对面站着,不是两个空有躯壳的机器在对峙,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手臂冷过赤脚下的雪,力量也是真实的,而比这些都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诱人悬心的谜底,如今已然揭晓在她的生命里,他不再虚无,不再与她相隔数十年的无缘回忆,不再只靠另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孩用孤独的叙述存活。

  新年很快到来,娜塔莎是在布鲁塞尔的倒数人群里,注视时钟指针滑过一年最后一秒,人群的欢呼淹没枪声,她在目标倒下前转身离开。

  从布达佩斯到贝尔格莱德,从华沙到基辅……娜塔莎能感觉到她的每个任务好像都在努力挽回着什么,但原本钢铁铸就的国家和东欧大地却一夕之间被融化,她的每个任务都十分成功,却不能重铸这个世界。

  在这期间,她再没见过教官,有时任务结束,她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的楼顶,空荡荡的冷风扫过荒芜的视线,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期待落空一次又一次,娜塔莎想,总不会比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更糟糕。

  一月末,苏联境内,东欧平原在冬日萧索荒芜,顿涅茨克市被反抗军占领已有十天,他们却少食物和药品,政府军早已把城市阵地紧紧围住,但因为当地百姓的支持,反抗军负隅顽抗,势不投降。这里原本叫做乌克兰,至少在并入苏联前有这个国家和名字,现在他们想要离开重新获得主权,好像机械装甲部队也拦不住的架势。娜塔莎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在顿涅茨克市郊兵工厂里的图纸,往常这种潜入任务都很简单,对于胆大心细的她来说小心即可,这次不太一样,兵工厂早已废弃,反抗军拿走了全部能拿走的东西,但新型坦克的图纸被锁在安全的地方,她必须穿越封锁线,深入腹地再逃出来才行。

  兵工厂和钢铁厂以及煤矿区离得非常近,这里还有密集的工人居住地,她的潜入很顺利,根据撤离专家告知的藏匿地点和密码,很快就找到图纸,但撤出时却遇到了麻烦。一颗政府军的榴弹却炸在这里,娜塔莎以为这是唯一一颗迷路的混账东西,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个,炮弹如雨伴随惊雷,在平原城市的近郊炸开冻土,干瘪的草根紧抓着土块不松,漫天都是硝烟和泥土浑厚的味道,黄昏血一样染开天际线,金红的灿烂在凋敝的冬天本该是温暖的明丽,如今在战火里却只剩下死亡的隐喻。很多平民受伤,建筑倒塌,晾晒的冻住的衣服沾满灰尘掉的随处都是,反抗军似乎开始还击,枪声由远及近,是进攻吗?娜塔莎从躲避的地方用安全的姿势查看,似乎和她想的一样。

  残阳正在消逝,娜塔莎认为应该躲过这个多事的夜晚再返回,她是间谍不是士兵,没必要冲锋陷阵。可枪声离得太近了,倒塌的大楼与工厂的断壁后,娜塔莎思考是不是应该换个位置隐藏,她从墙壁碎裂的缝隙往外看,一个黑影挡住视线。

  猝不及防的相见比狙击手的子弹还要刺激,娜塔莎屏住呼吸的时候恨不得连心跳一起屏住,他的金属胳膊简直就是自动发放的名片。

  枪声因为落日带走光线而渐渐稀疏,娜塔莎从旁边的缺口绕出去,他发现了她,应该说是她故意让他发现。

  他受伤了。

  娜塔莎靠近他,却被他用枪指着,同时,他靠在墙上支撑脊背,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痛苦额头上满是汗珠,锐利的眼神似乎想看穿她靠近的理由。

  “让我来帮你。”娜塔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带来危险,她一点点接近,当她再一次触碰到他,他才放下手里的枪,眼神中的戒备也淡去不少。娜塔莎飞快确认伤口里没有子弹残留,但流血很多,她撕开身边散落的衣服,顺手拿起一瓶伏特加酒本想用牙咬开瓶盖,但因为子弹扫射,瓶口早已经破碎,娜塔莎索性在碎石上一磕,瓶口碎裂只剩瓶身,烈酒味道飘出来,一问就知道是工业酒精加水勾兑的劣质假酒,这种酒不需要粮食所以价格极低,在东欧贫瘠的小城乡村最受欢迎,这酒正合她意。他面无表情看着她娴熟的动作,任凭她把伤口暴露在严冬的寒风中,酒倒在伤口上,娜塔莎想让他忍住,但这个男人在痛苦中甚至没有一声闷哼,只有惨白的脸和唇证明这痛苦是真实的,他的身体在颤抖,长长的睫毛短短时间已落满雪花,娜塔莎用最快速度绑好止血带,挨着他坐下,凝视他的侧脸,他慢慢睁开眼睛,抖落睫毛上已经融化的水珠,娜塔莎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柔软,好像潜藏在心底的野兽已经驯服那样,安静的像个正常人类,她不想说话破坏气氛,他们安静对视,一语不发,这一眼比柏林的雪夜漫长的多,这一次,娜塔莎伸出手,成功的摸到了他的脸。

  这很卑鄙,是乘人之危,她指尖的血迹印在他的苍白冰冷的脸上,他那么真实,身上的血腥味和伏特加的烈香混合在一起,配上方才交火后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儿,他的瞳仁映出她的脸,娜塔莎指尖颤抖,烫到一样收了回来。

  他长久地看着她,疑惑迷茫。

  “你是谁?”

  他的声音比日记里描述的还要好听,低沉喑哑,但不生涩。

  “娜塔莎。”

  如果郑重其事的说出自己完整的姓名,在这样的场合有种诡异的尴尬,娜塔莎不想那样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的宝藏。

  她也没有想到,对话竟然到此为止,他再也没有提问题,娜塔莎在男人面前游刃有余,从没这样手足无措,她能轻而易举的玩弄那些男人的感情,却没有办法打破这一刻和眼前这男人的沉寂。不,不行,她的时间不多,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又要什么时候,如果现在不问,她怕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再没有机会。

  “你呢?你是谁?”

  “士兵。”他的回答简短极了。

  “我知道你是士兵,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不知道。”

  娜塔莎也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低头看着瓦砾夹住的纸片在寒风中颤栗,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身心疲惫。

  “我没有隐瞒。”他在安静后补充道,娜塔莎诧异他的解释,迎上他的目光,“我相信。”她说。

  这就是洗脑吗?他们在一些杀手和特工执行重要任务后未免泄露永绝后患的方法。娜塔莎早该从他漠然的神情中发现蛛丝马迹。她想,也许不久后,他就会忘记自己,再次用那样可怕的眼神看着她。但她没有长远考虑的资格,每一天都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所以哪怕只有今天的短暂记忆,她也不能为惧怕明天而放弃。

  夜晚来临,这将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残垣断壁遮挡住一部分寒风,这个夜晚或许对于寒冷来说十分难熬,但娜塔莎却并不这样觉得。她的士兵今晚就在她的身边,好像从日记里活了过来,她可以肆意看着他的侧脸,时不时用手摸摸他的额头,他没有发烧,但她还是固执的一次又一次这样做,上半夜,她是真的担忧,但下半夜,这举动就演变成隐秘的欲盖弥彰,他不再用危险的钢铁手臂拦住她的举动,也不再野兽一样紧盯她防备,他看似睡着,但娜塔莎知道一个合格的士兵随时会醒来,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那又怎么样,他是伤员,需要时刻密切注意,虽然真的发热她也没有抗生素,不过从道理上讲,他不能反驳抗拒这条此刻比普世真理还重要的护理守则。

  不过到最后,娜塔莎也觉得自己略微过分,因为摸额头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但她控制不住,每一次触碰他的身体,她都会在心底欢呼雀跃,她已经忘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些年,她再没有像发现那本日记和发现日记里的他那样快乐过,上一次是在柏林,这一次是在今夜。他的存在证明她多年的臆想都如此真实,她已经决定不去追究时间这个诡异的问题,世界已经陷入狂热,仿佛随时都要崩塌,她和他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准备好面对死亡,她不想浪费时间纠结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只要他真的存在,无论他是教官或者士兵,什么都不再重要。

  枪声是早晨响起的,他们一起睁开眼进入警戒状态,背靠着背。

  “是反抗军,”娜塔莎看见不远处有昨天袭击他们的那伙人,“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是在和谁交火……我们可以趁乱逃出去。”

  “你还有多少子弹。”士兵问。

  娜塔莎拆开弹夹看了看,“不到五发,如果计划成功,应该够用。”

  士兵也拆下自己的弹夹,他卸下五发子弹,把带着仅剩两发子弹的弹夹重新上膛,默默地把放在宽大掌心的五发子弹递到娜塔莎面前。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枪法?”娜塔莎挑眉。

  他第一次流露出窘迫的神情,手悬在半空中,收回来不是,硬塞给她也不是,僵硬的像苔原上突兀的石头。娜塔莎心跳骤然加速,她猫一样飞快从他手掌里挠走三个子弹,给他留了两发,转过身用填装子弹掩饰脸颊可见的红热。他用的是完好的那只手,手掌温热的触感还留在她的指尖。身后,士兵在重新拉开枪栓的声音结束,他把子弹放了回去,娜塔莎才转回身来,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集,简直就是在催促,她想踹开掩体喊一句你们先停一下让我们把话说完,战斗随时可以打响,但告别有时只有一次机会。

  “你……要回哪里?”娜塔莎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功了,因为士兵没有表情。

  “科雷马山,我的基地。”

  沮丧很突然又在意料之中,科雷马山地在西伯利亚的远东地区,那里和她要去的地方横亘着半个祖国,“看来到了告别的时候了,”娜塔莎说道,“我要回莫斯科。”

  士兵显然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微微张开又再次闭合。

  猝不及防,冲锋枪不合时宜的扫过他们隐藏的地方,士兵拉着娜塔莎向着一面倒塌的墙壁后撤,他一个闪身将她护在身前,两人滚入了尘埃之中,他身上的血迹再次沾满了尘土,同时两人都添了几处新鲜的擦伤。

  烂砖碎瓦的掩映下,他们在短暂安全后再次对视,这一次,娜塔莎没有强迫自己冷静,她贪婪的任凭目光逗留在他的脸上,忽然笑了出来。

  他陡然愣住。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在他的眼中是怎样的盛放,因为在他身上,她无法运用曾经学到的知识,分辨出他眼中此时此刻近乎狂热的迷恋。

  “士兵。”

  “我在。”

  “可以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吗?”

  他没有犹豫的迹象,点了点头。

  几乎是发生在瞬间,他的表情说明来不及反应的错愕,脖颈被狠狠压制,她吻了他。

  双唇相触的一刻,娜塔莎柔软的舌尖破开干燥的双唇,血腥味在两人的口中交融,他开始生涩的回应,抱住她的腰,捧着她的脸。风雪肆虐在他们周围,黎明昏暗,枪声四起,他们本应该狼狈的仓皇逃命,却拥抱在一起,野兽一样用痛和爱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杀戮的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终于,绵长的吻在爆炸声中结束,娜塔莎抬起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清晰又澄澈,“不要死,”她说,“只要活着,我们还能再见。”

  “我怕我会忘了你。”

  “没关系,因为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

  她离开他的怀抱,他们握紧枪,绕出掩体,朝着枪声薄弱的方向前进。


评论(9)
热度(132)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