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五)

  冬寡BG同人


       逃回莫斯科的娜塔莎也带回了图纸,她受到嘉奖和荣誉,但却失去士兵的音讯,与这相比,那些虚浮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太微不足道,她本就不屑一顾,到头来真正执着的却失于指缝。起初,娜塔莎心想总会有机会再见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还有后天和下个周一,她有忙不完的任务,他也不会闲着,他们又会在生死的边缘相遇,再一次拥抱,再一次热吻,但慢慢的,时间比思念的追溯要快了太多,几十个下周一都成为旧日历上毫无意义的数字,长夜告别,月光和飞雪不再是莫斯科天空的主角,夏至带来梦幻的白夜,又再把它带走,短暂仓促的秋天剥落这片土地上最后的贫瘠,一场场大雪念旧而回,千百年来,这里的冬天都是这样,漫长凋敝,只是这个冬天又多了混乱和不安。

  1991年12月24日,又是一个失落星期一过后的星期二,全世界都在准备庆祝圣诞节,东欧国家们有自己的圣诞日,并未加入其中,但每个人也仿佛都在庆祝另一个节日般等待着什么,而莫斯科全城宵禁,八月以来,这是第二次大规模的限制市民夜间行动,街道两旁不是军队就是坦克,整个国家全副武装,像要参加毕业舞会的女高中生,严阵以待。娜塔莎已经一年没有士兵的消息,最仓皇的一年里,无数国家举起了独立的旗帜,她的任务几乎踏遍国土,但不能挽救大厦将倾,可任务却没有因此而停止。

  娜塔莎与其说厌倦,不如说对毫无意义的死亡麻木了,她终结掉一个人的性命,这个人就会变成英雄,那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是否有意义的范畴,变成是否在助纣为虐,可她没有选择,不能抗命,在一条毫无意义的路上狂奔,与时间逆流,再加上成倍的思念,娜塔莎觉得自己已经超负运转,心理上的筋疲力尽。

  时间是下午一点,俄联邦政府大厦窗外却漆黑如夜,这刚好是一年之中夜晚最长的几个日子,娜塔莎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脑海里的杂音,脚边穿军装的男人被捆住动弹不得,堵住的嘴呜呜不止,他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吃了她,娜塔莎拉好百叶窗,坐回他对面的桌子,“先生,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只再问一次,叶利钦几点和戈尔巴乔夫在克林姆林宫见面,交接核武器的发射密码?”

  这男人是俄联邦强制宣布独立后,叶利钦的政务秘书,会面时间知道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之一,为了阻挠这次有可能粉碎苏联的见面,娜塔莎被派往潜入俄联邦政府大楼内,执行任务。

  她撕掉男人嘴上的胶带,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这条苏维埃的该死的狗。”他像只愤怒的公牛,脖子都红成一片,“你们想要那三万颗核弹头干什么?”

  ”那三万个核弹头本来就是苏维埃的东西。“

  “哈!是啊,都是你们的,可为什么你们什么也握不住?这土地也是你们的,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们?你,还有派你来的混账有想过吗?”

  娜塔莎看了眼时间,她不能再拖下去了,男人还在咒骂,说得越来越难听。

  “完蛋了,这个国家,这个烂透了的地方彻底完蛋了!你也完蛋了,小特工,他们训练你是为了让你随时去死,为了什么?哈,为了他们那狂妄恶心的野心!现在你变成了一条没主人的野狗,只能可怜兮兮待在街角等人扔给你垃圾和吃剩的骨头,狗!对!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特工间谍就是狗!下地狱去吧!没人告诉你去杀谁你就不会活了是吗?没人给你扔飞盘你就只剩摇尾巴的能耐?现在你还可以嚣张,可你再等等看,很快,上帝会惩罚你,他不会因为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放过你,你和那些毁了这片土地的凶手一样,都要接受审判,快练习怎么哭得可怜兮兮,好少受点折磨!”他又哭又笑,话里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但恶毒的诅咒和恨意却清楚明白。

  娜塔莎看着他癫狂的跪坐在地,本想用一发子弹让他安静下来,可枪对准他的脑袋时,不知怎么,重复了千万次扣动扳机的动作就是无法完成,她的余光里,办公桌上,有一张眼前面对死亡恐惧却仍坚持抵御的男人的照片,他怀里搂着一个可爱的女人,金红色头发灿灿发光,但这也比不上他们的笑容灿烂,窗外,履带碾压柏油路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俄联邦的部队还是别的什么,娜塔莎看着安静下来的秘书,他已经不再恶毒诅咒,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里的女人,落下眼泪。

  “我不会说的,”他说,“下地狱去吧!”

  “不用特意去一趟,我一直生活在那里。”说完,娜塔莎用枪托重重砸在秘书的后脑,他晕过去不省人事,头歪在墙上,娜塔莎收好枪,脱掉碍事的职业套裙,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俄联邦士兵制服戴好伪造的胸卡,大摇大摆走出门去。

  也许,她还是会下地狱,和创造她的,把她折磨成今天这样的庞大机器一同变成废墟,但不是今天,她还不能死,死了就会忘记所有的事,但她答应过他,不能忘记。

  她走出大楼,来得果然是俄联邦的部队,今晚注定不会平静,娜塔莎没工夫担心别人,她的任务失败了,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恐怕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但没人知道是她自己放弃的,即使是黑寡妇也会失败,没人会百分之百成功,她可以这么汇报,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吃点苦头,但再怎么也不会比红房子里的痛苦更难以忍受。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他被洗脑成今天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大概一定会杀了这个废话多得要死的秘书,而不像自己,关键时刻良心从坟墓里爬出来阻止本该完成的任务。

  可是他在哪里?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荒谬的为了没有意义的理由杀戮下去?

  天空开始飘雪,细小的雪粒很快变成大朵雪絮,她成功撤离,回到红色掌控的莫斯科,临时指挥中心处于最高境界状态,她的身份特殊,通行无阻,径直就可以穿过荷枪实弹的封锁线,从楼后的通道进入。这里停了一辆集装箱货车,门大开着,两个士兵端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守住空门,这座大楼里娜塔莎知道大部分人员的身份,但这两个人她从没见过,路过时,他们的眼神也绝非善类,间谍的本能和记忆让娜塔莎有所警觉。

  货运电梯叮咚声响,电梯门慢慢打开,两个人推着一个玻璃圆柜走了出来,圆柜四周是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笼,而玻璃内,是一个被缚住手脚的人。

  娜塔莎站住了。

  命运才是这世界上最混账的东西,你心心念念朝思暮想时,它折磨你,偏偏不让你得逞,而当你近乎绝望的时候,它则假装悲天悯人,让你和你期待的一切不期而遇。

  “等等。”她叫住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努力不让声音因为重逢的喜悦颤抖,“这是谁的命令?”假装什么都知道是得到直接情报的最好方法,她感谢自己还有一丝冷静,拿出通行证,通行证上红色的标示十分显眼,两个军官对视一眼,似乎忌惮这个在临时指挥部可以大摇大摆通行的凭证,然后立正,向娜塔莎行礼,“我们奉令把他运到城外,命令是上级下达,这是最高机密。”

  隔着玻璃,士兵是苏醒的,他原本平静地被绑着一动不动,好像已经习惯这个姿势,但当他看见自己,娜塔莎喜欢他忽然睁大的眼睛,喜欢他微微张开的嘴,喜欢这张冷漠的脸上出现难得复杂的表情,可她不敢上前相认,这四个人举止古怪,实在不像是楼内负责的士兵和军官,他们要带他去哪里?

  她有方法知道。

  “他已经洗过脑了?”她继续假装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用自己知道的情报假定身份信任。

  “上次任务结束后,没有,基地警报,时间紧迫,我们冷冻了他,把他运来莫斯科,在这里存放了一年。冷冻设备没法搬运,所以我们只能解冻后带他离开。”

  娜塔莎心头骤紧,原来他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可是她却跑遍整个欧洲想寻找他的影踪。但为什么是冷冻?她还有太多疑问,但只能点点头,“打开,”她命令,“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没有其他人选了。”

  “但是……”

  “中士,”娜塔莎看了眼他的军衔,“我并不觉得你有权力质疑我,在你的部队上,你也是这样质问你长官的命令吗?回答我。”

  她气势逼人,不容置疑,更何况通行证等级他们已然见识过,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娜塔莎冷冷一笑,走到两人面前,“在顿涅茨克,你知道他惹了多大的麻烦吗?如果这一次还像上次一样,你也要和上次行动的负责人一样崩了自己,还是让我现在就叫宪兵来把你带走?”除了顿涅茨克,每个字她都是胡编乱造的,但偏偏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最有说服力,两位士官真的露出有所畏惧的表情,默默敬礼后输入密码,打开了弧形的铁门,又用钥匙打开了玻璃门。他们的手上都带了厚厚的手套,可在用力时,娜塔莎分明看见手套和袖口间裸露的皮肤上有一块黑色骷髅头的刺青,奇怪的是,在骷髅头下并不是常见的骨头,而是章鱼一样扭曲的触爪,她更确定了怀疑,但娜塔莎不敢看她的士兵,只能微微侧身,“离开,等我说完,你们再把他送到新的基地。”

  守门的士兵和这两个军官一起退到他们视线看不到的车后,娜塔莎确认之后跳上去一只手握住铁栏杆,另一只手抚上他蒙着霜汽的脸。

  “我记得……”他的声带在刚刚的解冻中没有完全恢复,声音嘶哑至极,“娜塔莎……我还记得你……”

  娜塔莎用力点头,不知是为重逢高兴还是为等待时受的煎熬悲伤,“你知道要被他们送去哪里吗?”

  士兵摇了摇头,开始想要挣脱束缚,“放我出来,”他表情困苦,“解开……”

  “不,不行……”娜塔莎压低声音,“这些人不是我们的士兵,我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果现在放开你,枪声一响,方圆百米上千个士兵会围上来,我们出不去的,我不知道他们要送你到哪里……但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我要给你自由。”她从手腕的夹带里取出一个自制的开锁器,塞进他手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和我一起。”

  “我如果和你一起,那些人会怀疑,但你一个人,等到坐进车里,就放自己出来,马上离开莫斯科……你不比我,你太明显,他们一旦发现你,不管是我们自己的人,还是这些不明目的的人都会找到你的,你必须先有自由,能安全的隐蔽的生活,我们……”这个词让她浑身蜇痛,眼睛酸胀,理智的残余告诉她不能拖沓时间,一秒都不能,她不再多说,匆匆吻上他冰冷的嘴唇,转瞬分开,“你相信我吗?”

  他点头,目光里的眷恋让她痛苦不堪。

  “相信的话,照我说的做,先离开这里,我会找到你的,我总有办法遇见你,不是吗……”她笑了,抽出他用力握紧的手,拽下一丝头发放在玻璃门锁的边缘,再把玻璃门关好,这样这个门会更容易打开,她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凭着最后的冷静和理智掉头走向车前,“可以了,一路顺风,同志。”

  她背对集装箱卡车,听着铁笼摩擦,比曾经在她几步外爆炸榴弹掀起的气流还弄得耳膜生疼,这次别过,不知道战乱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下次相遇又要过去多久,但她没有选择。

  车开走后,地上的泥土和积雪混在一起,肮脏泥泞,娜塔莎让冷风把脑子吹得冰凉才重新进入大楼。和她想的不同,这里乱成一团,许多办公室都空空如也,娜塔莎只得返回她在莫斯科的公寓。

  她的公寓就在普希金纪念碑不远,这里没有过于高大的建筑,在一幢四层老式红砖楼里,她的公寓打开窗可以看见克里姆林宫最上方的国旗。这里也是宵禁的核心,天一直黑着,只有看手表才能分清时刻,已经到了傍晚,宵禁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娜塔莎筋疲力尽走上楼梯,外面的风雪和离开的人似乎带走了她的体温,而失败的行动让她迷茫至极。娜塔莎已经分不清对错,分不清该做或不该做,她每一步踩的很重,她害怕轻一点就站不住从楼梯上摔下去,警笛声四起,那是催促路上还未来得及回家的人宵禁即将开始,再逗留下去,军队有权击毙任何没有通行证而在大街上的平民。那是一种急促的声音,娜塔莎疲惫的身体里有什么在和声音一起急速流失,她扶住栏杆,一步一步,越是想快点回到家中倒下,越是使不上力气,她变成了西伯利亚冬日第一场雪中在枝头来不及坠落的黄叶,瑟瑟发抖,无力抵抗自然的威猛,只能顺从命运,等待一阵狂野的北风终结生命。

  她又回想起了那本日记,牛皮纸封面,蜡黄色内页,斑驳发脆的纸张上每一个字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她和他的生命从这里开始重叠,如今她自己是不是轻率的就断送掉了所有以后?但这一切和他的安危比起来,又显得格外渺小。

  今天,或许她做了两个正确的决定。

  娜塔莎从恍惚中回过神,竟发觉自己还站在楼道里,警笛的声音消失了,她掏出钥匙开门,夹在门上的头发没有掉落,没人在她不在的时候闯进来。

  是脚步声。

  她被推进了门,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敏捷如她也来不及反应,门关上落锁的咔哒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娜塔莎从背后被制服,对方是训练有素的人,他知道怎样能让一个人失去抵抗的能力,娜塔莎意识到危险临近,弯曲胳膊,用肘击一连狠狠向后锤了五六下,每一记重击都用了十成的力量,借着这一招拉开的距离,她抬腿向后又是一脚,另一只手向外撑开桎梏。

  但她身后的人始终没有还手,他只是紧紧的从后面用手臂拦住她,不让她脱离自己的怀抱。

  娜塔莎在反抗中摸到了袭击者坚硬冰冷的手臂,她停了下来。

  昏暗的公寓里,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她忽然很想落泪。

  “如果不是我的大意,你不可能成功跟踪我,没人能跟踪我。“她听见眼泪掉在金属上啪嗒的声音,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你自由了,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为什么不?”

  他调转她,把她抵在门和五斗橱之间空着的墙壁上,看着她迷蒙的眼睛,“这里就是我想去的地方,我不想要自由,只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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